相见不如怀念

相见不如怀念

　　从省城包车到X县，已经是半夜3点，阿剑被出租车司机喊醒，付了钱，他还有点迷糊；颠簸的一路，他多次被震醒，竟又沉沉睡去。20年前，那里是他师范毕业实习的地方，那个初中学校的名字，他还能叫出来。

　　夜未央，路灯也瞌睡，泛着昏黄的光，除了一家早起做饭的小餐馆，晃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之外，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。阿剑踏上这片土地，慢慢清醒，他拧着皮包，用手机导航宾馆，顺着路灯往前走，路边有一只狗对着他叫了一声，又觅食去了。

　　来X县，他是参加一天的自费写作提高班讲座，花钱给自我充充电，人嘛，总要有点追求；宾馆是他从网上预约的。

　　X县不通火车，主办方安排的深意，估计是因为那里诞生了几个知名作家。还有，阿剑的初恋晓红就是这座小城的。

　　那时候他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，他读中文，晓红学音乐。两年大学，两人有过一年的恋爱时光，像许多农村孩子的青涩日历一样，他们彼此都将最难忘的爱恋留在了那所大学里。20年前的定向生扼杀了许多热恋者的未来，在毕业的时候，阿剑将两本厚厚的日记本交给了晓红，晓红则拥在他的怀里哭成泪人。

　　时间早已将那些记忆抹平，留下一点粗糙的印痕，阿剑甚至将两人相识的月份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
　　年前，透过一个大学同学微信群，阿剑得知了晓红的电话，并彼此加了对方微信好友。这之后，两人除了偶尔问候几句之外，基本无话。加了微信和没有接头，毫无二致。大学一年的缠绵悱恻都交给了20年前的风，刮散了。

　　此行，阿剑还是给晓红留了言，说了日程和培训地址，晓红留言：欢迎，为你接风。

　　不管咋说，还是有些忐忑，时间这个怪物，即使狰狞到薄情，但有些人还不该寡义。虽说双方都有了家室，但彼此只算一次例行的接待而已，至少晓红的留言，平淡到无奇。

　　这一夜，阿剑洗漱后，对着镜子，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我。

　　在大学里有一天晚上，阿剑与几个同学拼酒喝醉了，晓红半夜还跑到校医那里给他买葡萄糖解酒；此刻，即使彼此微信随时等待着一句寒暄，但都不愿意先说第一句。这么晚了，晓红就应早就睡了，爱臭美的她会不会在意明天穿什么衣服呢？阿剑为自我的这个猜测感到自恋。

　　老实说，大学毕业后，阿剑分配到乡下的一所高中，甚至还指望着辞了工作，投奔到X县与晓红在一齐，但是他的'冲动最终被理智说服，人走茶凉，境遇说不定改变了彼此的心境和打算了呢，也说不定。

　　第二天中午，讲座结束，阿剑合上记的满满当当的笔记本，看到了微信跳出来一条消息：我们在大门口等你。

　　晓红！

　　阿剑拧着皮包，用手理了理头发，整了整领口，朝大门走来。他看见了晓红——穿着一件藕色裙子，短发，黑色小口皮鞋。晓红对着他微笑，旁边立着的高大的男人，不用猜，必须是她的老公。按照目光接触理论，阿剑绅士地将打量的目光均匀地洒到二人身上。这样一个高了阿剑一头的男人，让阿剑一惊。

　　20年后再见，寒暄都那么具有仪式感，等到阿剑被轿车拉到一所陈设讲究的饭店，他差点还没有缓过神来。点菜、上酒、拉家常、吃饭，一切有条不紊，两个男人也尽力表现出温文尔雅，和谐中有点不自在。

　　晓红在县城一所中学教音乐，老公是一家商场的部门经理，有了两个儿子。廿年一别，天书般的安排，这些满意的信息都像键盘一样输入了阿剑的大脑。他想起了自我的儿女，想起了老婆，竟然复制了晓红的版本。

　　跨过不惑，晓红也明显老了，身体发福，笑眼挤出皱纹。

　　昨日终归是昨日，记忆终归是记忆，现实虐狗。

　　一顿菜阿剑没有品出滋味，倒是两个男人喝了一斤白酒，阿剑有点飘，只顾回忆一些大学片段，晓红只是笑，那个男人则在抽烟，滑啦手机。

　　酒后分别，少不了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，之后男人先上车，晓红拉开车门上车，关车门的时候，晓红伸出手，阿剑也伸出手，他确信自我是狠狠地攥紧了晓红一下，旋即松开。

　　下午讲座阿剑听到晕晕乎乎，中场有一个自由交流环节，大家踊跃发言，阿剑也站起来，说了一番创作体会，他说：二十年前的大师们都那么朴实，写劳动像劳动，写感情像感情，但是此刻的作家，出作品像产仔，写感情像过家家。惹得现场的作家们侧目，连主持人都结巴了半天。

　　回来的火车上，阿剑无心地翻阅着笔记，一天的培训心得，被这次约会撕扯的没心没肺；原本料想两个人的约会，竟出现了三个人，合情合理又不太正常。相见不如怀念，见了两不相欠。他妈的文学，竟然又一次跑不赢现实，那些风花雪夜的桥段，难道永远趴在书页上？

　　阿剑觉得堵心，他踱进厕所，之前涌动的一点骚动和念想，都在半斤白酒里变成了一泡尿。

　　阿剑掏出手机，想给晓红留言，但是他止住了，此刻任何一句留言都是那么苟且和剩余，往日不可复制，今后交给命运，眼前呢，灵魂深处好像有一双眼睛，在紧盯着自我。他转念一想，将晓红加入了黑名单……